失效文章可从凹三补。
id:tanyanweizhong
一话end,写了我整个黄金周orz
提前的617生贺,估计之后没时间写了。
狗血一大把,字数2W+
----
役所门口下着夜雨,细雨蒙蒙中闪烁几盏孤零零的夜灯。
樱井翔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望了望身后的人。夜间办理离婚申请的窗口还敞着,里面坐着的工作人员正在审阅他们刚刚递交的离婚申请材料。印章未曾干涸的痕迹还留在樱井的大拇指上,他小心用食指蹭了蹭,将手中的伞递了出去。
同样类似的场景上演在役所另一头,只是那个淋着雨的狼狈男人并没这么幸运,樱井看见他手里握着个蓝色盒子,应该和樱井上衣口袋里装的东西一样。
那人冲出租车里的人挥挥手,捋捋刘海,看似潇洒。好景不长,另一辆呼啸而过的出租转瞬沾了他满腿泥水。
他手还扬着,脸一沉。
目光抬起,鹰一般盯住了对面樱井递伞的手。
那个男人是樱井的邻居,年初搬来的,门牌号上写着“二宫”两字,他却一直不知道那人的全名。他一直以为二宫是新婚,该正处浓情蜜意阶段,哪知三十分钟前竟和他一前一后站在同一窗口前递交离婚申请。
虽不是值得庆幸的事,但历经半年他终于以这种方式知道了这位邻居的全名。
二宫和也。
申请表上笔锋一笔一划,那人还盖了个漂亮的红章。
四人面面相觑,气氛不尴不尬。夜间窗口长廊前充斥着低沉的夫妇吵架声,从鸡毛蒜皮开始,有的竟还抱着襁褓婴儿边哭边理论,像个大舞台,每个表演者声嘶力竭地痛诉爱情,唯有他们两对夫妇安静地靠墙站,像演绎范本似的讲述何为好聚好散。
周围稀稀拉拉的男女撑着五颜六色的伞各自背道而驰,远处电车重重压过桥面,轰隆鸣响像给这些别离男女送上一曲绝唱。
樱井也是其中一员,他没了伞,顶着包冒雨过街。二宫站在吸烟角,右手手心还捏着婚戒盒,左手下意识向怀里一掏,都是空瘪烟盒,他皱皱眉,将烟盒攥成一团。
樱井拿出自己的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支。
二宫在人群缝隙里看见了他,两人都被雨淋透了。
二宫伸了伸手,毫无缘由。
樱井将最后那根烟给了他,像刚才的递伞举动似的雪中送炭,明明自身已然一无所有,还留着所谓的专属绅士风度。
“谢谢。”
“不客气。”樱井站定,漫不经心说了句,“挺巧。”
二宫却干笑了声:“怎么就离了?”
樱井瞥了他一眼:“你呢?”
二宫咬着烟嘴:“我喜欢听故事,不喜欢讲故事。”
樱井愣了愣,他回过头:“讲课我还行,讲故事还是算了。况且,并不是个好故事。”
樱井现在是K大准教授,搞地球化学研究。研究科内的老教授一半都秃顶,唯他一人像沙漠中的一点绿,每日围着地球星体转也不觉沉闷枯燥。他结婚的时候还将自己的婚礼会场布置成浩瀚飘渺的银河系,灯光布局都由他亲力亲为,现场赚了不少旁人眼泪,恍然一辈子能运用的浪漫指数都在那天耗尽。现在那卷录像带还存放在客厅的碟片架上,今日一过,也该让它寿终正寝。
他两年前搬到了现在的公寓,年初甚至也计划过独立买房,贷款申请都谈好了,谁知八字没撇开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其实他和二宫那家之前并不熟络,现在这种都市独门公寓,已没什么互相赠送搬迁礼的习惯。平日里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就算真遇见,顶多点头说句早上好。
听闻二宫是做人事工作,今年已经做到人事部长,想必是工作习惯,二宫看人时总喜欢沉静地看,或多或少带了点审视探寻。没有敌意,却聚焦出穿越重重雾霭的清冷光源,同他对上眼,像十秒内被打上“优良差”三个等级,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被那人三振出局。
当然,第一印象往往处于主观臆想阶段,反正休息日二宫不出门,樱井基本一个月见不到他几次。
真正有交集是小区组织摘草莓活动,樱井报了名,二宫那边应该是二宫的妻子报的,那家伙大清早不情不愿被拉出门。因为是团队战,正值万木争荣的阳春月,一行人钻进大棚里热热闹闹进行比赛。
二宫戴了顶草帽,樱井也用毛巾包住脑袋。一旁应援声无数,两人一路杀进决赛,钻在草莓丛里忙上忙下。
隔着枝叶缝隙樱井看见对面的二宫蹲得很低,鼻尖上还淌着汗,被他一拭而去,神色认真,和平常那个宅男形象不太相同。
之前那些主观臆想像被刀片划开一角,樱井竟觉着这样的交流很有意思。男人和男人建立友谊很简单,有时只要一场流汗的体育竞技。即便是摘草莓。
他们一同在农家参与了草莓宴,当晚有木星合月可以看,木星在上,皓月于下,星月交相辉映,光芒万丈,是个良兆。樱井边戳草莓边解说,职业病收不住。
他还特地带了双筒望远镜,预备爬到田埂高处去看。这样的兴趣爱好并没引起自家妻子认同,她正忙着选择汁水鲜嫩的草莓与相应的芝士搭配,连樱井什么时候走的都没留意。
樱井捧着望远镜,左右找寻着合适位置。脚一个蓦然后退,撞着身后的人。
二宫被他撞到额头,正低头在揉。樱井诧异,以为寻着个志同道合的观星玩家,岂料下一秒二宫却丢给他一个手机,说是他刚掉在门口的。
樱井说了谢谢,接过手机的同时,他顺势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二宫。
“你要看看吗?”
二宫说:“你研究这个?”
“算不上吧,主攻不是这个,观星也只是个人兴趣。不过纱织对这个没兴趣,一般都我一个人去看。”
二宫拿着望远镜左看看右看看,嘴里道:“我大概懂。”
“懂?”
二宫的望远镜忽然对准了樱井,他漫不经心说:“自己的兴趣就算不能得到认同,也不希望受到贬低。”
“二宫桑的兴趣是什么?”
“我?”二宫说,“玩游戏吧。”
樱井说:“怎么和我那些学生一个样?要不是知道你都当了部长,我恐怕会以为你大学才毕业,不过你们夫妇看起来关系挺不错,应该还处于你玩游戏不晒衣服也会原谅你的阶段吧。”
二宫却轻飘飘来了句:“樱井桑难道夫妇关系不好吗?已经到了因为一个人出来观星而早上忘记丢垃圾这种事也会冲你发脾气的阶段了么?”
樱井一噎,这是几天前的事。和做惯HR的人交谈果然得长个心眼,挖洞埋雷技术简直炉火纯青。
二宫却不在意,他忽在樱井身边“啊”了一声,望远镜后的他似乎在笑:“我看见了。”
是指木星。
话题就此打住。
之后樱井也不太记得木星合月究竟是什么样的光景,只在第二天的娱乐节目上看到主持人似笑非笑,极其夸张地说昨天是一个可以缔结星月奇缘的美妙夜晚。
樱井面前桌上摆着一张白纸黑字的离婚申请表,女方那栏已经填完了所有信息。纱织在阳台洗衣服,她没有回头。
樱井的手机锁屏里还是新婚时那个银河系会场的背景写真,半空中飘荡的灯火上写着诸如百年好合的字眼,有些讽刺。樱井听完新闻,将用了几年的锁屏壁纸悄然换掉了。
然后,他拿起笔。
填完申请表到付诸行动又花了几个月。樱井离婚没告诉父母,一说估计是个惊天巨雷,家族分队集体出动,他可没精力过关斩将,先斩后奏这招算不得高明,却是当下无奈之举。
役所回来第二天纱织就搬了家,两人房顿时空出一半。樱井一个人扬着手乒乒乓乓取着墙壁上的结婚照,落了一身灰。他不擅长收纳,也不擅长进厨房,或许他一个人并不需要这样大的生活空间。
他捧着电脑在床上昏睡过去,电脑屏幕还停在找寻房源的页面上。
翌日仍然是个暴雨天,樱井被床头的手机系统邮件震醒,睁眼起身发现外面天光阴沉,风声呼啸。他跑去阳台一件一件收衣服,探头看见楼下停着搬家公司的车辆,搬家人员里里外外进出不停。
他想起什么,匆匆小跑开了门。
对门二宫指挥着搬家人员搬完最后一箱东西,那人双手插兜站在电梯门外,盯着电梯一层层向下。樱井这才反应过来搬走的不是他,是昔日女主人。状况何其相似。
樱井怀里抱着一堆衣服,露了个脑袋。二宫转身,脸一怔。
“你穿的那是什么?”二宫问。
樱井低头看了看,说:“双层连帽衫。”
二宫眯起眼,神色难以言喻。
樱井瞅见那人家门里也和自己这方一样呈现出空荡荡局面,同病相怜感,排山倒海。
二宫挠挠头,踢了踢放在玄关的收纳箱。
“那个……”樱井将怀里衣服向上挪了挪,他扬声问,“你也准备搬?”
二宫靠在门前,回:“快了。”
“找到房了?”
“还没。”二宫说,“但肯定会搬。”
“我也这么想的。”樱井说,“这地段虽然不错,一个人住还是有些贵。”
二宫抬眸。
樱井向前走了一步,怀里衣服掉了几件,他低头去捡,又掉出几件。二宫走过去,蹲下帮他一件件捡起,抖了抖,再搭在手臂间。
最后一件T恤两人同时拽住。
樱井捏着布料,外面闪电雷鸣。
他闷声问:“要不,你搬过来?”
本以为是句玩笑话,被樱井这么一板一眼问,倒找不到这玩笑的出口了。
樱井让二宫进来看了看房,整个房型比二宫那边稍大一些,家具都买得很高档,阳台处有架天文望远镜。客厅设了一排行星展示区,里面放置八大行星模型。其他角落还能看出点生活气息,唯独这一领地像博物馆展览室似的连玻璃都擦得蹭亮。
除了主卧还有间客室,现在放着樱井的专业书,几大箱研究,配上一张单人床,看来这几个月樱井都睡在这里。
“我讹不了你,房情你都知道,就按你现在住的那间来。”樱井说,“平时我不怎么在家,晚上也会在学校待很晚。”
二宫站在客室前,用指尖碰了碰墙壁。
“方便么?”他问。
“什么?”
“比如你随时想带个人回来什么的。”
樱井眉一皱,靠墙看着二宫,他叹气:“现在还没这个想法。应该说,短期内还不会产生这个想法,你安心住。”
二宫说他东西不多。樱井去帮忙搬了些,的确少得可怜。全部身家挪过来,也没把樱井家该有的空隙填满。那人衣服就分上班用和室内用,说他勤俭,游戏倒没少买。最占地的东西是把木吉他,最具重量的是几盒沉甸甸的存钱罐。
樱井跪坐在地上研究二宫的财产,挨个数着正字。心想厉害,真厉害,当部长的人物也有这种觉悟,很上进。
两人忙活到半夜,新家总算初具雏形。二宫在门口打电话,声音放得很轻,他像在同谁解释,一句话连说好几遍。
进门时樱井开了罐冰冻啤酒给他。
“最后两罐了。”
二宫拿着酒罐,喝了一口,摊在沙发上揉眼。
樱井知道他心情不好,可两个人谁安慰谁都不对劲,抱头痛哭一场还差不多,但他们又没到那样的交情。
很奇妙,樱井也不是个随意能把陌生人招来同住的性子,就算和二宫见过几次,委实称不上交集深。
只是和同一个人住对门还能在同一天回归单身,这概率如同忽然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个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离奇,简化来讲,也算种缘。
“看来你挺轻松。”二宫不知樱井在神思什么,他淡淡道,“回到单身这么开心?该不是有什么不伦对象?”
樱井险些呛着,他咳了几声,说:“怎么可能?”
二宫狐疑地盯着他。
“真没有!”
这可是原则性问题,樱井教授争辩。
二宫忽笑了,他说:“我开个玩笑,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他站起身,附加一句,“与其跟我解释,不如想想怎么跟你家人坦白。”
“你怎么知道?”
二宫说:“没人告诉过你,吵架的时候记得关窗吗?”
樱井瞪着他的背影。
招个人进来找气受,他这是图什么。
但二宫称得上是个好室友。
至少安静,他的安静建立于耳机一带大门一关可以熬过整个休日,安静到樱井以为自己找了个空气室友。
实则樱井没工夫研究他,他每天下班还得抽空和律师谈财产分割。爱情来时汹涌,走时无声,就像经历一场荷尔蒙作祟的旅程,旅程终点的清算费用,是他在这场旅行中付出乃至构建的所谓爱情。
樱井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从考名校到工作选择,从人生伴侣到老后生活,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像刻画蓝图似的植入大脑,每一步如何周正地走,每一棋怎样圆滑地下,说到做到。
三十代之前他基本没出过什么偏差,顺遂称心,他身边的朋友大抵和他相似,年轻人总有着共同奋进的热血激情。现在他甚至可以预想,如果当时身侧出现个诸如二宫和也般的人,他说不定会上前拉一拉这位游戏青年,年轻是本钱,时间却是扣除本钱的最大风险,不趁现在向前,什么都来不及了。
三十代后他便不这么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他所坚持的路不一定正确。有人努力一世也得不到成功,有人寻觅捷径便能将机遇尽收怀底。知识或许是金钱,可就算他成为年轻一代里地球化学研究佼佼者,他未必就比假日闭门不出与游戏相爱相杀的二宫部长成功到哪里去。
毕竟,两位共同遭遇失败婚姻,他们甚至回到同一起跑线。
这会让樱井对二宫产生一种好奇,明明截然不同的两种活法,为何都会在爱情峭壁面前摔跟头。
逮着机会,樱井寻了个早下班的时间,买了点新鲜食材。
二宫周三一般不加班,他会自己买一些速食便当,然后在客厅里边上网边等洗衣机旋转,樱井观察几周就基本掌握那人时间规律。
其实照理说以二宫现在的职位薪水,过更好的生活绰绰有余,也不知是那家伙不懂享受,还是把存钱当个人兴趣,让他和樱井蜗居在这双人公寓里竟也不觉憋屈。
二宫回来时,樱井正在厨房忙活,是道稀有风景。因为樱井一人在家基本不动厨房,白白浪费他那厨房设施的高级配置。
二宫换完鞋,钥匙一丢,樱井回头,道了声哟。
二宫皱眉:“你升职了?”
樱井摇头。
“中彩票了?”
樱井摇头。
二宫脱外套的手一滞:“要再婚了?”
樱井丢了个废纸筒砸他,二宫左手牢牢接住,是个标准的野球接球姿势。
樱井站在厨房苦恼:“平时你做饭吗?”
二宫买回来的速食便当放进了冰箱,他将樱井买的东西一一挑拣,说他买东西不看价格,也不选折扣时间。樱井却讲他对这种事向来苦手,经常买了东西忘了用,冰箱里时不时出现过期的谜之商品。二宫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写着满脸你能活到平成真不容易。
“你还真是家庭煮夫?”
二宫说:“之前一般都是谁先回家谁做饭。”
樱井默默倒酒。
“纱织小姐也不是全职主妇吧。”
“不是。”樱井沉声道,“她家里就是开料理亭的,做饭这种事,我就算想动手也赶超不了专业的。不过关于这点,我现在正在反省。”
二宫挑眉:“跟谁反省?”
樱井说:“难道你不会去反省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关系的破裂不是单方面的,既然两个人都有问题,那么就想想问题在哪,即便现在一切已经不可修缮,但总会成为一个教训。”
二宫回:“可是这样修补bug一样的反省并没有实际作用吧,你接下来会遇见的人不可能是之前对象的完全复制,就像你今天心血来潮买了料理书进了厨房,却仍然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刚刚搬进你家的陌生人身上。”
樱井愣了愣,他将酒杯递给二宫:“二宫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二宫淡笑:“没。给人的言辞挑刺是我的职业。”
“我又不是来跟你面试的,难不成你生活里对你朋友也这样?”
二宫不答。
樱井说:“我们遭遇相同,我以为我们可以获得一些共感。”
“共感?”二宫抱肘,“比如吐苦水,说说前妻的坏话?”
樱井笑了:“你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所以香月小姐跟你分开,是不是因为你脾气太坏了?”
二宫耸肩:“听说你是爱情长跑。”
单刀直入,樱井眯起眼,他想他还没和谁聊天需要聊出一种特务拷问的既视感出来。樱井之前小看了二宫,二宫很会察言观色,不把对方当成自国人之前都会摆出一种既亲近又警惕的姿态。眼下他知道樱井想套话,可却在适当的时机抛回话茬,至少樱井若不开口,那家伙绝不会松动任何口风。
樱井倒也坦言:“我的情况简单到没什么可说的,大学认识,参加了同一个部活,感觉到一个时间点的来临,差不多就交往了,毕业后确定工作,双方父母也见过,再次感觉到另一个时间点的渐近,我就去买了戒指。没什么惊喜派对,也没什么心动事迹。打个比喻,就像两个齿轮,咬合得很稳,只要节奏不乱,两个齿轮就能互相推进,曾经这是我认为的理想婚姻。”
二宫说:“可并不理想。”
“对,任何一个齿轮上掉一颗螺丝钉,咬合都会出问题,我们太过知根知底了,没有任何神秘感和新鲜感,当然我认为婚姻本不需要太多爱情附赠的神秘与新鲜,可她不这么认为,其实能坚持到现在,父母与朋友的原因占了多数。我们共同的友人太多了,导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这世上除了你,就只有给我们办理财产分割的陌生律师了。”樱井苦笑,“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两个人相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有意识到无形中给对方造成的压力,还以为自己做出了了不得的担当与责任,很……糟糕。”
二宫静静在听。
“喂,我都这样掏心掏肺了,你就算不想说自己的事,讲一讲来龙去脉也好吧?我看你这段日子气压挺低,是不是很难过之类的?”
二宫说:“你想知道什么?”
樱井一堵:“你还跟我玩问答,那行,我问你答,你想答的就答,不想答就说‘pass’。”
“你问。”
樱井先给二宫半空的酒杯倒满,回合制开始颠倒。
“你们怎么认识的?”
“同一家公司。”
樱井一惊,说:“你这简直高级模式,现在闹成这样,她肯定……”
“辞职了。”二宫料准樱井想说什么,“人去了海外,具体不清楚。”
“我记得你们结婚并没多久。”
“嗯。”
樱井说:“是不是流行的那种闪结闪离?”
二宫想了想,说:“你现在心里正在给我的印象打折扣吧,没有你想的那么轻率。”
“那问题出在了哪里?”
二宫比了个pass。
“行,那我来猜。”樱井酒兴上阵,他托腮瞅着二宫,“是不是觉得你对待她像养宠物,若即若离,打个比方,就像风筝,线头在你这里,可你总忘记把线收回来,导致风筝在外面飘得太久,或许她并不喜欢你给她的这种自由。”
二宫一怔:“你是有多喜欢打比方。”
樱井来劲:“你这样不行!”他把凳子挪了挪,重拍二宫肩膀,“你这种‘你来我欢迎,你走我不留’的作风得改,看来你们俩属于还能抢救一下的类型,既然不认为自己的作为轻率,有没有试着去挽回?”
二宫摇头。
“为什么?”
“不适合吧,我这种人。”
“不适合什么?”
“不适合与谁共度人生,也不适合和爱情打交道。”
“那你这样说的话我也不适合,样本太少,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相处之道。”樱井凑近他,“而且我看你挺不错的,节俭持家,你这么喜欢存钱,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看来喝过酒的樱井教授也属于火眼金睛一派。
二宫喝光杯中酒,没再续杯的心思。
樱井猜到这是走到立入禁止黄线了,他后退一步:“抱歉,隐私问题的话我就不问了。”
语毕他收拾餐盘:“你都放着吧,我来洗。”
他哼着歌走向水池。
“负过债。”二宫轻言。
樱井脚一顿:“什么?”
二宫站起身,动作娴熟地收拾:“学生时代父亲工厂倒闭,负过不少债,大学差点没读完,周围也没人愿意和一个负债者做朋友,说起来有些套路,但什么勤俭节约,不过是不希望自己再回到那样的生活罢了。”
樱井愣了愣。
二宫接过他手里的碗:“你别一副惨兮兮的表情,至少我比你轻松的是我不用想着该怎么和朋友报告回归单身这件事。”
樱井说:“你住我的地,我就是你朋友。”
二宫瞪他一眼:“多拉马看多了吧。”
“对对,刚那一瞬间我都快把你代入半泽直树了。”
二宫蹭他一手泡沫。
“说真的NINO,你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二宫笑一敛,他缩回手,半晌开口:“还用你说,我这么优秀,当然能遇到更好的。”
对男人来讲,喝酒总会成为进化友谊的行为。和一个拥有共同秘密的人喝酒,友谊进化得更快。说来奇,若非樱井和二宫选择在同一天离婚,若非樱井在役所门口冒雨给二宫分享了最后一支烟,若非樱井那句玩笑般的合租邀请,少了其中哪一环,这两人估计也成不了酒友。
一环扣一环,成为点缀生活的色香味。
周末樱井有个临时讲义,文件袋落家里,只能和二宫打电话让他当个跑腿工,还得以派发任务获取奖励的形式,给二宫报销车费,顺带请他吃饭。寥寥数月就能把二宫习性估摸清楚,樱井教授自认对人对事成长许多。
樱井在黑板前敲重点:“Sr-nd同位素测年法可是难点中的难点,难度系数莫过于爱上一个碰巧也爱你的人。”
女学生来了精神:“那么樱井教授攻克了这个难点吗?”
樱井教授扶了扶眼镜,他放下课本,二宫的脑袋在窗口露了个影。那人向后倾身,指了指手中的资料夹。
“学海无涯,我要攻克的难点何止这个。”
下课时二宫坐在等候椅处翻资料,翘着个腿,和一旁匆匆走过的学生没什么本质性差异,除了他今晨下巴上忘记刮掉的青色小胡渣。
樱井走过去拿起二宫身旁的资料袋:“谢谢,再等我一会儿,你可以想想晚餐吃什么。”
“没想到樱井教授上起课来竟然还挺妙趣横生。”
樱井抱着资料袋:“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个念PPT的棒读先生?”
“有点违和的是那些爱情道理明明在你身上都没有应验,你学生知道你把戒指摘了么?”
樱井比了个嘘:“你是不是在小看我的专业?”
“哪有。”
樱井恨恨瞅他:“分明就是,你别跑,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研究科有面向学生的地球体验馆,今日在检修,不过樱井作为创立体验馆的专家之一,可以走个内部工作通道。
场馆异常安静,因为设在地下一楼,阶梯处飘着沁凉的风。
体验馆的创意是用一日时间感知46亿年的地球运动,而一日时间也被具象成时钟模样,从零点敲响地球的诞生奏章。
灯光被关掉,二宫回过头,周围一晃而过的藻类生物浮动在湿润的水面,樱井和他离了三步之遥,那家伙正试图伸手去触碰那些攒动的光影。
46亿年有多长?
马林诺冰期带来了漫长寒冬,第三极悄无声息的崛起终结了特提斯大洋。希克苏鲁伯陨石撞击让恐龙发出最后绝唱,盘古大陆全面聚合,连结在宇宙中这颗浩瀚湛蓝的星体之上。
人类开始出现,繁衍,通过战争划分领域体系,成为星体中的最强主宰。
人与人的相遇跨越了46亿年,生命的衍生伴随爱与结合,地球是赋予这些磅礴浪漫的载体。
樱井在光影明灭间捧了个地球模型递给二宫,此时他们脸上布满光怪陆离的颜色,二宫触碰着地球一侧,樱井的手掌停在另一侧。
“有什么感受?”樱井在黑暗中问。
二宫说:“感受到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个世界也没有绝对的永恒。”
“但人可以有相对的永恒,人无法永生,有限的生命里通过结伴,努力留下生存痕迹来获得永恒,也许依靠繁衍后代,也许做出足以改变世界的成绩。”他看了看二宫,“但现在我们俩好像还没办法,不过我们可以……继续努力。”
“你是不是就靠这招来追女生的?”
樱井笑着摇头:“纱织从不会涉足她不感兴趣的领域,她也不会想着来这里看一看,单独带人的话,你是第一个。”
二宫说:“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荣幸的成就。”
“但你刚刚明明是感动了吧,面对那些庞大的生命露出一脸震撼的样子。”
二宫耳尖一红,解释:“我只是对尖牙恐龙比较苦手。”
“你害怕恐龙?”
“恐龙和青蛙,都苦手。”
“恐龙和青蛙也差太多了!”
樱井手一滑,手中地球险些落地,二宫及时伸出另一只手掌住那个原型球体。他稍稍俯身,樱井抬起手捏住二宫手腕,给予球体更为稳妥的支撑。
两人掌控着同一个蓝色地球,来不及撤离的光影留在他们眼睛深处。
二宫垂眸,把地球模型还给樱井:“拿好,损坏公物的罪名我可不背。”
“噢。”樱井把地球放回去,他打开墙壁的灯,整个人站得远了些,“那我请你吃饭。”
樱井家门口等了位不速之客。
樱井在电梯门打开那瞬就察觉前方敌情,他两腿下意识向后一退,身后二宫在他肩上露了双眼。
电梯门合上,樱井已无路可遁。樱井母亲气呼呼站着,手里的新闻报纸被她卷成了长条,看情况,她这是准备家法伺候。
二宫在他身后小声道:“自求多福。”
“你准备袖手旁观?”
“我还能怎么样?”
“我刚请你吃了法国大餐。”
“……那是我给你送文件的应得报酬。”
樱井母亲扬眉:“你是准备我叫你过来,还是你自己过来?”
樱井定了三秒,扶额走过去。
“先开门。”樱井母亲冷冷道。
樱井摸了半天裤兜,他回头:“我忘带钥匙了。”
樱井母亲目光凌厉,瞟向二宫。二宫手颤了颤,光速掏钥匙。
樱井母亲言辞一出,一看就是家中管事地位,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子女教育在她掌控之内,她必须避免可能出现的所有偏误。樱井是长子,是她倾注半生心思的教育模范,如今模范形象不再,还跟她打太极玩战术,樱井母亲当然气,气极了。
樱井母亲坐在沙发中央,二宫在厨房烧水倒茶,樱井跪坐沙发旁,脖子上留了几道报纸印,都是刚进门时樱井母亲揍的。
“究竟怎么回事?”樱井母亲问。
樱井说:“……抱歉。”
“我要是不亲自来找你,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樱井斟酌了下:“其实也差不多该说了,只是您脚力比我想象中快了点。”
樱井母亲哼了声。
二宫端了茶水,放下后冲樱井比了个他回房先逃的眼神,樱井母亲唰地瞥向他:“你等等。”
二宫身形一定。
“我记得你是住翔君对门,二……之宫先生什么的?”
“我是二宫。”二宫友好微笑。
“你现在住这里?”樱井母亲问。
二宫挠头:“啊,会尽快搬走的。”
樱井母亲狐疑。
樱井打圆场:“我们只是同病相怜,省个房钱,同一天在役所遇见,不太巧,我离,他也离了。”
樱井母亲眼睛一瞪:“你们年轻人怎么回事?结婚扎堆就算了,怎么离婚还扎堆!”她指了指旁边的空沙发,“你坐下,一起接受教育!”
二宫立刻坐下。
樱井在地上笑出声。
“还笑?”
“妈,现在是平成年代,离婚也不是什么罄竹难书的事吧,你教育我就算了,别把人家扯进来看笑话。”
“你也知道是笑话?就你这样对感情不认真,做事不带考虑后果,以后谁还要你?”樱井母亲眼睛发红,“四舍五入都要四十的人了。”
樱井从地上爬起,他坐在沙发旁安慰樱井夫人,二宫掷了盒卫生纸,樱井给母亲擦眼泪:“我跟她是协议离婚,既然是双方达成共识的事,也不存在哪方受了委屈,没告诉您老人家是怕您伤心,想想退休了还要操心小辈的事,这就是小辈们的不孝。不过感情问题,您再操心也没用,过日子,两个人是过,一个人也是过,只是我和她都选择了一种互不添堵的方式罢了。”
樱井母亲撞他肩膀:“哪儿来这么多歪理?”
樱井轻笑:“跟您沟通,要是不讲点道理出来,您那拳头可能就收不住了。我这是自保。”樱井翻箱倒柜,开始跑题,“我之前买了点保健品,你给我爸拎回去。”
“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是见招拆招,说不通就搞贿赂。”
樱井说:“你问问我室友,我在学校作风正派,从不搞小动作。”
二宫作壁上观,知晓樱井这温情牌见了效。
就像樱井当初在二宫面前伪装理想夫妇仍被那人一眼识破,樱井母亲多吃几十年大米,更是明白人,她来之前就打好了预防针。
问题是不是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她心里通透。
“你过的了我这关也过不了你父亲那关。”樱井母亲说,“什么时候准备好负荆请罪,提前告诉我一声。”
樱井站起身,送她到门口:“好,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樱井母亲叹气:“真不后悔?”
樱井给她穿外套:“现在还没有后悔。”
“将来呢?”
“将来的事谁知道。”樱井说,“但……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樱井母亲皱眉,她理了理樱井衣领:“别委屈自己。”
大佛一走,樱井腿软似的扶住墙。
“是个好母亲。”二宫的声音从后飘来。
“是。”樱井淡淡道,“所以觉得很对不起她。”
“你可以加快步伐,重新出发。”
樱井转头看他:“别了吧,宁缺毋滥,这道理你比我懂。”
二宫准备回房。
樱井忽在玄关“啊”了一声。
“怎么了?”
樱井看了眼玄关的挂历,上面在几周后的连休日圈上了红标记。他说:“半年前抽奖抽了个双人旅行,现在才想起来,免费的两天一泊,不去就浪费了。”
二宫说:“你朋友那么多,随便找一个。”
“然后旅行就变成了我的离婚自白书,我可不想被人刨根问底。”
“你都跟家里人坦白了还怕朋友圈刷屏?”
樱井高深莫测地看了看二宫。
二宫眉心一蹙,说:“你该不会是想邀请我?”
樱井咧嘴:“我就喜欢聪明人,你考虑考虑?”
“不去。”二宫即答,“我最讨厌旅行。”
樱井拦住他:“你看,两个重归单身青年的疗伤之旅,听起来挺不错的吧,我当时还提前做好了所有日程安排,你都不用带大脑去。”
二宫想也未想,摔门放话:“不去。”
几周后。樱井殷勤地推着两个旅行箱上了新干线,二宫在后方走得不慌不忙,非等着新干线鸣笛前几秒才慢悠悠踏上去。
樱井去过不少地方,每年总会挤出时间全世界奔跑,可能和他本身研究者的身份有关,脚下不断追寻和踏足新土地,是他亲近地球的方式之一。
二宫看过樱井写的旅行记录,高原丛林,极地荒漠,听起来像二宫游戏里会经历的困难副本。朝夕相处是快速了解一个人的绝佳途径,这样的了解会发掘优点,也会暴露缺点。恐怕几个月前的他也没想过会在结束婚姻生活后立刻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同性共住一个屋檐,放在他之前的人生里,这样的事件不只是意外,已经称得上是事故了。
事故发生,他还顺从地接纳,这是一种改变。改变无论是好是坏,他的确该感谢樱井。
樱井中的这个头奖显然是二人行情侣套餐,目的地直指深山老林。
他们下了车天气骤凉,傍晚开始飘雪,是泡温泉理想时节。二宫的心情却被这场忽如其来的雪冻到冰点,这家伙怕冷。
温泉旅店外点着昏黄的灯,雪中隐隐现着个小教堂轮廓。他们住顶楼,窗外视野白茫。二宫说这地段像个密室,被人抛尸荒野都难以察觉。
樱井配合,故意压低声音说那你今晚可得小心了。
温泉地全是落雪,热汤腾着雾气,现在还属淡季,池间人影寥寥。樱井说话带着室内回音,不知他在高兴个什么。他泡了一会儿就想往室外跑,光溜溜跑了一阵还不忘回头让二宫跟上。
着实不像个三十好几的人。
樱井说二宫这个情绪哪里像泡温泉的,二宫缩在池边一角,脑袋搭着毛巾,仰头向后,喉结凸起。他皮肤很白,摘草莓的时候樱井就发觉了,同住后知晓这家伙缺乏运动也不爱晒太阳,烟瘾还不小,长久肯定不健康。
樱井和他正相反,身材比例不错,也不知他这文绉绉的教授练一身肌肉做什么。
他盯了盯二宫:“回去你要不要跟我去健身?你这样的小身板,握力什么的能达标?”
二宫隔着热气轻描淡写回瞟了眼他,静默表示拒绝。
“你高中什么部的?”
二宫捏了捏手腕:“野球。”
“看出来了。”樱井说,“现在没在打了吗?”
二宫说:“偶尔吧,朋友有个野球队,会过去当个外援。”
“阪神饭?”
“不,巨人。”
“我不怎么看职业赛,但是高中野球赛我会看,我弟喜欢。”
二宫说:“所以你除了观星就没别的爱好了?”
“我比较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剑道钢琴插花都学过。”
“插花?”二宫喉音一笑。
樱井说:“很正统的那种,穿和服,坐不正还要挨板子。”他不满,“很难想象吗?”
“肌肉男插花,是挺难想象的。”
樱井冲他泼水:“你再笑我揍你了啊。”
二宫游得远:“大学教授动手打人,可是罪加一等。”
樱井瞪他:“你过来点,我都看不见你了。”见二宫不动,樱井划水朝他那边游。
洞窟愈发深黑,雪声簌簌,樱井视野忽而一黑,瞳孔还没适应环境突如其来的昏暗。
樱井的手肘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捉住。
“别再往前了,前面全是石头。”
樱井回头,二宫隐隐绰绰的轮廓和池中水痕潋滟交辉,洞内安了声控灯,池边打亮一盏青色光晕。
那光晕以直线探照,二宫盯着樱井,樱井盯着他下巴痣,再逐步向上,四目交汇。
二宫皮肤很白,这个想法刚刚已经在樱井的脑中滚过了,此时这想法又像弹幕似的翻卷重来,经由中枢解读,竟和刚才诠释出截然不同的信息。
二宫松了手。他哗啦一声从池中站起,水花停留在他背上和腰部,还有些顺着腿根不住往下淌。
“我去吃饭。”
樱井喉咙泛渴,说话声音竟也哑了,他说:“好。”
晚饭樱井在房内吃的,二宫一个人去的酒店餐馆,两人这是室内派室外派设定对调,挺新鲜。
樱井发现房间内只有一张双人床,浴室是高档双人浴缸,挂壁装潢也故作桃心样式。其实以前樱井也和同性去旅游过,遇到这种状况还能彼此打趣吐槽,现在他尽量把半边思维封闭,不是打趣吐槽的时候,只当落雪冻坏脑子,绝非不正之念。
二宫回来时神色如常,樱井盘腿在看电视,二宫躺在床上玩手机。
樱井斜瞟他:“吃了些什么?”
二宫背对着他,片刻才回:“乌冬。”
“外面的雪是不是越下越大了,刚刚看到新干线都停了。”
二宫没回他。
樱井讪讪,百无聊赖调着电视频道。
空气静下。
此刻敲门声响了。樱井抬头,二宫也转过身。两人相望,樱井起身开门。
“你们好。”门口站着两个男性,说话带着关西腔,其中一位向里张望了一阵,“啊,找到了,NINO!”
樱井狐疑,二宫挠着头走过来,他笑着也回了声你们好。
两人是刚刚在晚饭时间和二宫认识的,因为聊得挺开心,想接着喝酒续杯。樱井皱眉,心想二宫忽然展现的社交能力有点吓人,吃个晚饭还能拐两个酒友回来,怀疑他是不是有千张脸,怎么对樱井就不是这个情绪。
那两人带了瓶清酒进屋,四人席地而坐。那两人其中一人好像是纸牌魔术师,刚刚在餐厅里和二宫交流了魔术心得,以为二宫是同行。
二宫摆手说不是不是。
樱井说:“你还会纸牌魔术?”
二宫抿着酒:“也就前几年边看DVD边学的。”
“我都没看过,你怎么不给我披露一下。”
二宫说:“普通人谁会突然拿出纸牌给其他人披露,一般这是我在年会时候的保留项目。”
气氛总算回归正常。
樱井心情舒坦,对这两位关西朋友也看顺眼了。
四个不同职业的人聊天,话题层出不穷。
他们喝了大半瓶清酒,又买了点小菜。酒意上脑,那两位关西人也不再扭捏,从卫生间出来的樱井看见他们两人桌下的手一直紧紧牵在一起。
樱井一愣,二宫还在和他们聊。按照那人平常的细心程度,肯定老早看见了。
“樱井桑和二宫桑是朋友?”关西朋友问。
樱井回神,他点头。
关西朋友笑得有些诡秘,他说:“我们是新婚。”
二宫“诶”了一声,他托腮笑起:“恭喜你们。”
他们歪歪斜斜互搂着腰站起:“就不打扰你们了,旅途愉快。”
他们把剩余的清酒留在了房间,勾肩搭背地边哼歌边走出去。
二宫仍在小酌,浴衣被他扯得泛皱,盘腿姿势也变了,嘴里嚼着鱿鱼干。
樱井若无其事问:“你要睡外面还是里面?”
二宫咬着杯嘴,刘海搭下,眼睛被隐掉,他伸了个懒腰:“你要是太介意,我就睡地上。”
樱井坐在床沿:“我介意什么?”
二宫瞅着电视屏幕。
樱井率先上床钻被,他躺下,说:“外边留给你了。”
其实根本不困,樱井对着墙壁眨眼,他听见二宫调小了电视声音,又继续喝了几杯。之后进卫生间洗漱,出来时他关掉了所有灯。
床铺塌陷,二宫掀开被子躺在外侧,左手搭在额头,他忽在空气里轻笑。
“还说不介意,那你睁着眼睛干什么?等我睡着?”
樱井上身一僵,他幽幽回头,发现二宫也正侧卧着他。
想必是刚才酝酿睡意时在脑中挥之不去的问题,樱井说:“NINO。”
“……”
“你究竟为什么离的婚?”
他们挨得挺近,能感受到呼吸频率,一起一伏。
二宫换了个趴卧似的姿势,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我不是同性恋,你别瞎想。”
樱井一窘,他说:“我没这个意思。”
二宫叹了口气:“十八岁的时候。”
“诶?”
“十八岁的时候,我参加了人生中最后一场野球比赛,我把最佳投手的奖章一路握回家,同一条回家路,明明走了十多年,那天却大不一样。家门口忽然拉起黄线,警察戴着口罩出出入入,后来我父亲的遗体被抬出来,我记得前一天他还为我大声应援,第二天就毫无征兆地选择自我了结。葬礼也没几个人来,亲戚全部断绝关系,倒是来了一堆追债的人。我母亲带我搬家,换了很小的房子。别人眼里我们是被抛弃的人,被社会剩下的人,可怜又悲情,还有媒体想找我们做文章,被我母亲用球杆挥走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球杆,就这么差点被她拿来当凶器。”
“工作后状况好转,从最低处一点点向上爬,每天都在工作里扮演另一个自己。开朗的,逢迎的,能说会道的,能把数字翻一倍的。好像尝到了不被抛弃的甜头,恋爱,结婚,升职,然后回到正轨。”
二宫半闭着眼,声音又轻又细。
“你上次那个比喻挺不错,牵线风筝似的爱情,手里的那根线迟早会断,不是风太大,就是自己不得不拿剪刀剪。她……出轨了,说来讽刺,对象是我的直系下属。其实婚内出轨这种事,一旦下决心做,不可能会有不暴露的一天。只是在局面还能得以掌控的时候,我选择亲手拿剪刀把手里的线剪断罢了。母亲对这件事反应挺大,她近年来精神不太好,总觉着我又像十八岁那样经历一次被抛弃,被剩下,好不容易从夹层里探出脑袋,实则仍在那里原地踏步。”
樱井脸沉了沉:“抱歉,我不该这么追根刨底。”
二宫睁开眼,他说:“你有没有过曾经很喜欢一样东西,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不能让给别人的。比如喜欢的游戏,喜欢的模型。如果喜欢的东西忽然不见了,可能自己会抑郁到三天吃不下饭。但三天过后抑郁程度逐渐减少,再过一段时间,彻底走出来,就算那时候那个东西自己回来,你也会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它了。其实不是不喜欢它,而是内心默默把喜欢那时的它的自己给丢掉了,忘记了。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不可挽回。所以你看,连自己都在做着抛弃自己的事,又何苦怪得了别人?”
樱井说:“不,那只是你没遇到最喜欢的。”
二宫抬眸:“最喜欢的?”
“你上一次奋不顾身做一件事是什么时候?”
二宫沉思。
“我猜是十八岁的野球赛吧,你想把奖章第一时间拿回家,那时你心里有着最喜欢的事物,最重要的亲人。”樱井凑近他,“这世上一定有人喜欢你,奋不顾身喜欢你,像你的母亲,或者别的什么哪里的人,在你找到同样一个可以为其奋不顾身的人之前,就只是和一些错误的爱情擦肩而过罢了。你给了她自由,并非她抛弃了你。而一件事有因一定有果,有坏就一定有好。”
“比如?”
“比如,你多了一个朋友。”樱井笑起来,“你认识了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只要你不跟我绝交,我就不会弃你不顾,你缺烟的时候我会分你一支烟,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我会收留你。”
二宫淡淡回:“然后我得给你洗衣做饭缴纳房租。”
樱井“喂”了一声:“难得鸡汤炖得这么好,你不要突然现实主义好不好?”
二宫一个翻身:“我睡了。”
樱井盯着他的背影,给他挪了些被子过去。
“翔桑。”
“嗯?”
二宫闷了个音:“谢谢。”
樱井心一暖。
仿佛光火一瞬,抽丝剥茧,寻踪觅源,他稍微离眼前这个男人近了些。
二宫这人,具体是个什么属性构造,过了今日樱井也未必能弄明白。
他和樱井想象中大不一样。实际并不复杂,没那么多弯绕,还真挚得可爱。
樱井想起之前他去观看自家弟弟野球赛的事。
如果时光倒退十数载,他可以想象球场上的少年二宫意气风发,他大笑,他狂奔,他在泥泞里摔跟头,他操纵着手中最为锋利的武器,他绕场一周带起青草拂动,他低头亲吻着黄色棒球,他发现了人群外的樱井——穿着西装,格格不入。
夕阳中,十八岁的二宫一溜烟小跑到樱井跟前。
他们面前有一张细密的铁丝网。
身后是球场的欢呼,漫天的掌声,清新的风。
二宫将棒球帽反扣,他双手扶上铁丝网,声音稚嫩。
他说:“为你,我可以。”
“可以什么?”铁丝网外的樱井问。
二宫唇角漾着笑。
“可以奋不顾身。”
樱井闭上眼,窗外的雪声愈发远了。
是个好梦。
旅行这种事是把双刃剑。
要么一拍两散,要么感情升温。很显然,樱井和二宫是从濒临一拍两散的危机中拯救出来,直接跃进了感情。
回东京后樱井离婚的事藏掖不住,和几个固定好友知会了声,隔几周传遍好友圈。这下模范青年失足,爱情更加难信。樱井经常被叫出去单身聚会,昔日没结婚的依旧孤零零单着。他们打着要给樱井治疗情伤的旗号,实则是为聚众拼酒找个正当理由。
要是喝酒的地方离二宫公司近,樱井都会给二宫发信息邀他过来。每次樱井会给二宫留个位置,那人一来直接往樱井身边坐。樱井替他倒酒加冰,递筷子分沙拉,搞得二宫像樱井的顶头上司。二宫倒不介意,有时也直接吃樱井碗里的,旁人权当这是大亲友待遇,而樱井对待朋友向来尽心。
当然,这尽心程度还包括带二宫去行星体验馆,登山,乃至健身房。
后两项是他连拖带拽的。
每个周末樱井总会计划点什么,实行几周后二宫连说不行,不能有了新欢忘了旧,落下的游戏必须一一捡起。宅男不动,樱井也没法动了。
樱井坐在沙发上看书,二宫斜躺在地板上按掌机。
冬天地上凉,后来樱井网购了个绒毛地毯,让二宫随意翻滚。
圣诞节樱井去接二宫下班,没提前告诉二宫,一个人拎着个小蛋糕在公司楼下的寒风中缩着身子在等。
二宫走出电梯间,低头摆弄手机。樱井从他背后凑过去,用手探他脖子。
二宫一个激灵,回头吓了一跳。
樱井说:“我买了几盘末日片,我们回去看。”
“圣诞节看什么末日片。”
樱井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还顺了张海绵宝宝。”
回程途中得走过长长的陡坡,两旁装饰满了圣诞灯。樱井无意识撞着二宫的肩,蛋糕袋子被二宫拎在手里。
街边有人在唱柴田淳。
二宫停下步,喉间轻轻在哼,他哼得零碎,嗓音却出奇好听。
“你会唱?”
二宫不可置否:“你肯定不相信,当时为了攒钱买吉他,我也在街边唱过。”
樱井勾过他肩膀:“我们过去看看。”
那唱歌的女生在寒风中冻得够呛,捏着话筒的双手一直抖。
樱井按着二宫肩,两人默默逆着人流方向安静地听。那女生唱完,樱井和二宫掏了身上所有零钱,女生脸红扑扑的,她从吉他箱里掏出一朵玫瑰,递到樱井手上,她说谢谢。
樱井把玫瑰转递给二宫:“奖励你的。”
“什么?”
“当时为了买吉他站在街边唱歌的时候,肯定没有人送你玫瑰,我补给你。”
二宫说:“你对得起人家姑娘吗?”
樱井硬塞给二宫,又冲那唱歌的姑娘招了招手。
两人举起手机自拍,自下而上的陡坡长如龙蛇,夜幕里的灯海睁着眼。
二宫前发被吹乱,樱井伸手拨了拨。
“……翔君?”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转过身,樱井脸上笑一滞。二宫低头,手间那玫瑰掉了朵红色花瓣。
纱织穿得挺暖和,她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没怎么化妆。
她看了眼樱井,又看了眼二宫,也许还有那朵奇怪的玫瑰花。
二宫垂下手,玫瑰耷拉在身侧。
樱井抿紧唇,冲她点了点头。
之后氛围静默。没什么多余的交谈,纱织赶时间,打完招呼便遁入人潮,走得飞快。
樱井站定片刻,待他回神,二宫已经一个人往前走了。
他连忙小跑跟上。
碟片推进DVD凹槽,樱井和二宫一人抱了个抱枕占据沙发两侧。
两人没什么谈话,电影里传出嗡嗡爆炸,末日片的烦闷声响吵得樱井头脑发沉。
他半点没看进去。
他悄然回头,二宫蜷成一团,正看得认真。那人脱了西装,穿的居家服,那身居家服其实也是前段时间和樱井一起去买的,买了两件同款。
仿佛是层节约幌子,家里成双成对的东西多了起来。
不光室内服,抱枕,牙刷,毛巾,茶杯,最近进化到了袜子和内裤。樱井觉着没什么不对,买一赠一,理所当然。
房间很暖,空调温度调得有些高。
樱井咽了咽喉结,片刻间,二宫的眼睛和他牢牢对上。
二宫打量着樱井,脸上无甚表情,全身姿势甚至一动没动。
樱井没敢解读他眼里藏着什么,或许有座世外孤岛,有颗第十行星,向来无人问津,因这些本不该存在。他蛰伏,静候第一个踏往孤岛的人,第一个登陆行星的人,那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英雄勇者,奋不顾身的渺小爱人。
下一秒,樱井栖身过去。
他抓开二宫怀里的抱枕,丢在地上。
没什么不对。
微微歪头,吻住二宫下唇。
理所当然。
空气更热,他鼻翼冒了汗。
二宫的鼻尖却很凉,连同那人的嘴唇。
贴上嘴唇那瞬两人同一时间哼了声,樱井甚至全身压过去,他按倒二宫,两人陷在沙发上。樱井急切地吻他,每一次碰撞到唇都是一声水音,他捏着二宫的耳垂,揉搓,又到下巴,再回到他脑袋顶,穿梭进黑色发丛。
二宫昂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线。他看见樱井的睫毛在抖,再远些,他看见了桌上花瓶里的那朵鲜红玫瑰。
沙发很小,二宫抬手一个反压,樱井翻了半个身,还没完全翻过,他噗通一声滚下沙发。
末日片里枪声四起,伴随磅礴海浪,人群哭成一团。
樱井横躺在地上,胸腔大喘气。
二宫靠着沙发背脊坐起,下唇发红,他们两默默看了眼对方,目光一高一低,樱井后背聚焦了另一层热。
很快,二宫双脚滑下沙发,他啪地关掉电视,光脚站起。
他绕过樱井,走得仓皇,地上的绒毛地毯被他们弄得不太平整。
樱井躺在地上,室内空调呼呼吹个不停,二宫关上了卧室门。
其实这种危险气息樱井感知已久。
开始像一寸土里的一棵苗,樱井给它加点水,二宫为它洒点光,树苗发育,且肆无忌惮。
他们沉默守护,为它遮风挡雨,让它不为人知。问题确实复杂,比他们过去遇到的问题复杂多了,但这棵苗终会长大。
除非自此断水绝光,让它保持干枯姿态沉入土中,像从未在这世上来过一般。
樱井一向是个不甘心的人,不喜欢逃跑,也不愿意妥协。
他会认真反思来龙去脉,恨不得把自己所思所想拆解成一个个零件,拿着放大镜好好研究每一颗螺丝钉,找出哪里出错,根源是何。
可这并不属于他工作里需要用逻辑思维解决问题的范畴。
他有过一次失败的爱情体验,导致到现在也没悟出成功窍门。可这段时间所作所为,他不相信二宫毫无感觉,那人如此机警,樱井说什么都能被他理解出弦外之音。
他们放任树苗发芽,成长,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一个让它停下来的理由。
樱井在沙发上躺了一晚,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噩梦。
早上迷迷糊糊被闹钟叫醒,他从沙发上腾地弹起,二宫的卧室门大敞,那人已经上班去了。
樱井揉了揉脸,脑袋还疼着。他走向洗漱间,途中停了步。
桌上放着早餐,还有温度,樱井怔在原地,他俯身闻了闻,热气扑了他满脸。
久违的香。
樱井开始给二宫打电话。
以前他也打过,但属于有事才打。现在没事照样打,名嘴教授也会拿着电话语无伦次。明明之前相处顺利,现在两人却忽然像回归笨拙似的双双打起哑谜。
你进,我进,你不进,我则守。
樱井从未感受过被一个人如此牵制的滋味,仿佛二宫浑身上下都长满磁针,樱井会为了配合他调试自己身上的南北极,直至他们互相吸引,互相贴合。
美好又痛苦。
可他们并没谁抢先讲出现在这个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都有过前车之鉴,都怕重蹈覆辙,就像从中间开始翻看一本书,他们错过了从头开始的扉页那一章。
樱井忽然发现桌边那个花瓶里的圣诞玫瑰快枯萎了,即便这些日子他一直不忘给它浇水。
或许是阳光不够充足,或许是水分没有控制正确,或许花瓶本身就不适合它。
无论条件掌握得多么完美,没有根的玫瑰,迟早会凋谢。
樱井又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个梦。
十八岁的棒球少年是他没来得及欣赏的风景,他们不再处于轻易放手一搏的冲动年纪,可若命运不这样发生,他不会拥有遇见二宫的机会。
樱井未必无所畏惧。
遇见是美好的,生活却很长,而聪明人,往往顿悟得太快。
新年前,二宫被公司高层叫去谈话。
会议室内昏暗黑沉,二宫坐下,秘书摆了个电脑放在二宫面前。
消息是早上被人恶意发布在公司论坛,标题显著,高亮“人事部部长形婚真相”几个大字,一个早上热度直线攀升。
个人家务事放大到众人眼球前本非光彩事,只是发帖人用词敏感,一看就是针对二宫。从二宫和樱井同住一间公寓开始,到圣诞节晚两人在公司门口见面,配上二宫部长前些时间的离婚传言,可以讲一个精彩度不小的故事。
高层说已经让人删帖,公司不是八卦场,每个人的私生活也没必要拿来当剧本看。
话虽如此,泼出去的水很难收回来。始作俑者不难猜,二宫看见他那位直系下属端着咖啡杯看了一天好戏。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有时往往来得毫无缘由,就算二宫在公司无处容身,他那位下属又能收获什么渔翁之利,可惜,人有时就享受这种瞬间凌驾他人的畸形喜悦。
流言飘在卫生间,食堂,茶水室,每个人的line群组里。
好的风评建立起来需要漫长时间,可要让它土崩瓦解却是眨眼之间。
二宫拉上百叶窗,将那些电脑前窃窃私语的脑袋关在门外。
天色暗沉,漫长的冬季还没过去。
酒吧里人头攒动,二宫坐在吧台前喝酒。
烟雾缭绕处,他那位下属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的大能耐。
二宫点燃一根烟,拿起手机,镜头内红灯亮起,录制着不远处那家伙左拥右抱的香艳场景,之后他收了手,传了个匿名邮件发送出去。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酒保端着一杯酒,走到光线处故意崴了脚,杯子一倾,泼了沙发间那家伙一脸。
那人骂骂咧咧站起,形象全无,一个拳头横起,将那酒保按在地上揍。
很快招来了警察。受伤的酒保捂脸站起,他顺着人群缝隙看了眼吧台。
刚刚递他泼酒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酒杯。
樱井对着料理书,一点一点加着调味料。接连失败了好几次,做出来的还是个半成品。他起锅,扯掉围裙,拿了两个高脚杯,中间摆放了一瓶精致的红酒。
玄关传来声音,他在厨房这头回了声欢迎回来。
却无人应答,樱井关掉灶台,擦着手往外走。
二宫靠墙站着,他盯着玄关某一处。那块墙壁上曾经挂过樱井的结婚照,现在却只剩一颗细小的钉子。
“NINO?”
二宫机械地转过头,眼底有些茫然。
“你喝酒了?”樱井说,“晚饭吃过了吗?”
二宫脱掉鞋,他没好气说:“樱井翔,你不必这样对我。”
“什么?”
“在你自己都搞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之前,你不必这样鼓动自己对我好。”
樱井皱眉,他正色:“你怎么回事?”
二宫没理会,他踏着地板蹭过樱井肩膀。
公文包被他抱在怀里,走的路线却歪歪扭扭,显然喝了不少酒。
樱井伸手,率先抓住二宫胳膊。
二宫惊上一惊,回身时手中公文包像飞碟似的砸了出去。
落脚点是客厅内樱井的星体神圣区域,从地球开始,八大行星模型如同多米诺效应,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
响动不小,乒乒乓乓,两人均是一愣。
二宫醒神了,他颤巍巍蹲下身,将地上那些行星模型一个个捡起。
他知道这些东西对樱井的重要性,有些懊恼,他嘴中如蚊虫般轻细说了句“抱歉”。
手里握着的地球还没放回原位,樱井自他身后蹲下,从后紧紧拥住他。
这些东西有什么所谓。
樱井想。
地球颓然松掉,那颗蓝色的星体滚落着与其他行星相撞。
两人仿佛置身宇宙中心,穿越地球46亿年的时间,以小得可怜的几率相遇。
樱井抱着他,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二宫的呼吸变促。
樱井又问:“你明明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对吗?”
二宫不答。
樱井吻着他的耳朵:“你有其他喜欢的人?”
“你放不下以前的感情?”
“她那样对你,你总不会还想着回头?”
话音刚落,二宫忽掉头转身,也不知是哪句话引燃了他。
他按着樱井的肩膀一把压下,樱井两只手被他生生制住,砰一声,在地上撞得不轻。
二宫骑坐在樱井身上,樱井瞪大眼,只见二宫俯下身,眼里雾气散了,露着恨。
他用鼻尖轻轻碰着樱井的脸,樱井的鼻,再蹭了蹭他的下巴。
“你不怕吗?”
二宫问。
“你知道和男人做是什么感觉么?”
樱井说:“NINO。”
“所以我说了,你不必这样对我。”
“……”
二宫力气不小,他眼睛迅速发红,双手像用力过猛,手腕不住地颤。
片刻,他坐直身,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
一阵风似的拉开房间把手,啪嗒上了锁。
二宫的公文包掉出几张揉皱的传真纸。
传真纸上的照片一角露着两个男人的背影。
樱井脸色乍变,他起身将那些纸猛地抽出,仔仔细细审阅一遍。
他越看越气,咬咬牙,他抓起那些写着诽谤二宫形婚的纸,冲过去啪啪啪敲起二宫的卧室门。
“二宫和也,你开门。”
“你给我开门。”
里面没响动,樱井更气愤。
只能把那些纸摊开再揉皱,揉皱再摊开,当仇人似的蹂躏。
愤懑宣泄完,樱井退后,坐倒在沙发。
他开始思考,冷静地思考。
樱井母亲打电话让樱井回家过年,全家都齐了,就差他一个。
樱井侧目盯着二宫的卧室房门,心里仍不是滋味。
他想说不去,可他若不走,二宫怕是不会有从那屋子里出来的心。
樱井穿好外套,又去敲了敲二宫的门,竭力好声好气。
“NINO,我回家一趟,很快回来,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樱井站在门前,叹了口气,“你不出来吃饭,你还能憋着不上厕所?”
知道宿醉的人不好惹,樱井把那些纸张统统丢进垃圾桶,再将昨天的饭菜用保鲜膜挨个包好。
至少二宫饿不死。
樱井回家,全程心不在焉。
隔三差五看手机,整点一到就看表。
樱井母亲发现端倪:“你这是赶着投胎呢?”
樱井破天荒没跟她打趣,说:“没。”
“没事才怪。”樱井母亲咂嘴,“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失魂落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樱井摇头,说:“真没事。”
樱井母亲哼了哼:“你要有事赶紧走,免得人在这里,魂都丢到千里之外了。”
樱井沉默。
樱井母亲叹气:“又看上谁了?”
樱井一愣,他抬头。
“知子莫若母。”樱井母亲嫌弃,“第一眼就看出来了,相思病,还病得不轻。”
樱井脸一阴,干脆破罐破摔:“是,您说的不错,我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樱井母亲敛了笑。
“但那个人您可能不会喜欢。”樱井说,“您甚至会认为我做了错事,大错特错,错得离谱,明明这个年纪了,还像个高中生似的要您操心。”
樱井母亲看向他,她叫了声翔君。
“你感情上的事从没让我操心过,之前那段我也以为你过得很幸福,可后来呢,后来证明事实正相反,我们所认为的理想和幸福,其实是硬加在你身上的压力和束缚。你说我不会喜欢,你都说到这份上,可能我真的不会喜欢。但日子是你在过,我不喜欢,不代表我能怎么样,我又不喜欢演电视剧,我还想逍遥自在地安度退休生活,你爸爸他……”
“可能会没有孩子。”樱井打断她。
樱井母亲怔了怔,她静下来。
“可能会没有孩子。”樱井重复道。
樱井母亲移开目光,喃喃了声“这样啊”。
“很……抱歉。”
樱井母亲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她摇摇头,说:“我知道了。”
她又问:“那么这次呢?”
樱井不解。
“这次会后悔吗?”
樱井想起那次的对话,他说:“现在还没有后悔。”
“将来呢?”
“将来的事谁知道。”樱井挺坚定,“但……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樱井冲回家,掏钥匙开门,屋内没开灯,和樱井走时没什么两样。他生怕短短离开一瞬一回来就人去楼空,还好这个脑洞只存在他的心惊胆战里。
樱井喘着气,丢掉钥匙走进屋。
二宫卧室门半掩着,樱井悄悄凑过去,里面只有电脑屏幕的蓝色亮光。
樱井推开门,发现二宫正在睡觉。
地上全是游戏,一看就知这家伙又在没命似的玩。樱井蹲在二宫床边,用手蹭了蹭那人下巴。
二宫眉头很紧,他小声嚷了句“疼。”
“疼?”樱井一愣,他问,“哪里疼?”
樱井摸了摸二宫额头,上面全是汗。
“NINO?”
樱井掀开被子,那家伙汗水浸透背心,脸色白得厉害。
“你哪里疼?”樱井凑过去吻他的脸,“NINO,你睁开眼。”
二宫晃了晃脑,他零零碎碎讲:“脚扭了。”
樱井盯他的腿:“你在家不出门还能把脚扭了?”
二宫嘶着凉气:“玩游戏玩太久,一站起来就拉了韧带。”
樱井瞠目,下一秒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明明到了感动关头,怎么这家伙一句话就把整个画风给崩了。
这下樱井悲情男主角做不成,只能做个暴力搬运工。
樱井边背他边骂:“二宫和也,我算是毁了,毁你手里了,我还头脑发热地向我妈坦白了,明明你还没答应我,你说你怎么能不答应我。”
二宫趴在樱井背上,整个人半梦半醒。
“你问我怕不怕,我当然怕,可两个人怕总比一个人怕来的好。”樱井迅速按着电梯门,“我老在想我们没有按部就班,可一部电影,就算从中间开始看,就算缺失了开头的那些精彩度,也不会影响结局的走向。你要知道,命运和机会都是有限的,我们要是再坐着干等,很快所有的运气都会用完的。”
“我甚至挺感谢那个恶意的家伙,如果不是他,可能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向你走出这一步,我甚至觉着或许永不打破,维持一种朦胧才是最好。然而我错了,我只要想到如果你错过了我,以后那些命中注定的东西一定会降临在你和其他的谁身上。我光是这么一想,就特别难受,就像又经历一次分手一样难受。”
“NINO,我不想错过你。”樱井在夜里中缓缓开口,“所以你也别……错过我。”
樱井看不见二宫的脸,只得大步朝前一个劲大无畏地走。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变大变小,每一步樱井都走得心跳如雷。
夜路却静极了,这是个宁谧的寒冬,让人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樱井感觉耳尖一软,像有人在他耳边戳了个柔嫩的棉花糖。
二宫咬他耳垂,探头,他又吻了吻樱井的鬓角。
樱井脚一软,差点在夜路里翻车。
“你知道吗?”二宫像还疼着,他轻声说,“这世上人与人相遇的几率只有千万分之五,相知的几率只有十亿分之三,相爱的概率是亿万分之一。”
樱井放缓脚步。
二宫接着讲:“你带我去地球体验馆的时候我就发觉,46亿年这样漫长,可我却遇见了你,还不止一次。当时我就想……”
“想什么?”
二宫搂紧樱井脑袋:“想命运什么的,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了。”
樱井沉沉笑起:“你这是在表白?“
“你难道不是?”
“是,我们都是。”
“是什么?”
“是你喜欢我。”樱井说,“而我正好也爱着你。”
二宫脸一红:“樱井翔,你再不快点跑,我腿就要废了。”
“说什么呢。”
樱井一惊,拔腿就跑,边跑边嚷:“废了还不是要我养。”
两个男人伴着夜灯一路疾行,终点未知。
这一次,他们选择为爱奋不顾身。
-全文完-
BGM:
柴田淳《夜の海に立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