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言微中

（Y2）天演 30

30.“不在掌控之内，不在预料之中。”

五将神正在外面顶着烈日拆台，遍地如焚，夏天的空气充满燥意，不太温柔。

二宫单手枕着躺在床上，另一只手捏着半块硬邦邦的龙晶石。

他从凌晨回来躺到现在，一直没睡，像是鲜见地找回了吸血鬼该有的本性。他将那石头举过眼前，细细打量着龙晶石特有的纹理线条。

手感摸上去有些凉，石头中间有一道硬掰为二的断层痕迹，紫色晶体泛着明亮的光。

二宫眯起眼，片刻间他将那颗石头用力包裹进掌心，光晕消失了。

其实昨晚二宫并没有搏命，他知道自己极限所在，也算好了相应的高度和时间，他不担心结果，或者本身就不太在意。

樱井那么一拦确实让他不知所措了几秒钟，明明他之前从未留意过旁人的情绪流动，也不清楚一个人在情绪流动时眼睛应该呈现什么样的颜色。

他习惯性待在属于自己的专属领地，领地之外人和事统统屏蔽在外，巨浪翻滚不进，地震掀卷不倒。

樱井不会成为巨浪或地震般的存在，但他……确实有些特殊。

他的身份，他所做的事，讲的真真假假的话。

他在生日会场舞池外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眸黯淡无光。

他将二宫从草地上拉起来，手指慢慢松开，嘴角却漾着转瞬即逝的笑。

很奇怪，二宫找不到一个界定词来定义或者评价樱井。

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不亲密，也不陌生。

不重要，但眼下竟能成功阻碍二宫正常睡眠。

二宫一个翻身坐起，他挠挠头，有点烦，决心放弃睡觉，去研究所闭关，索性把大脑横向阻隔。

天照学院在飞行考试后给学生放了个短假，短假过后他们将要进行一次重要的团队课外实习。综合班的带队导师是中居，他将挑选一组优秀的学生去人类世界参与人偶投放任务。二宫老早被中居钦点，一个月后准时出发。因此他打算在短假内将武器赶工完成，龙晶石既然到手，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

二宫几乎整日住在研究所，不眠不休地伏案工作台。疲倦的时候他会去地下机密室看一看那颗心脏，好像只有属于自己身上的东西才最真实可信，每当二宫靠近它，它都散发着无限的亲切和温柔，二宫叩叩窗，竟下意识想对着它笑一笑。

现在天照正式进入夏季，每晚都有花火大会，二宫站在离工作台不远的玻璃窗前，手里握着那根成型的虹。

他眼前烟火直冲云霄，绽开的彩色翅膀照亮了大半个天照。

以往他对这些接地气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现在竟觉着这些光亮的火花一闪即灭，短暂，却足够令人记忆深刻。

吸血鬼就算拥有百年寿命，也未必能在一生中找到所谓生存意义。

正因活得长久，这个种族不太懂得何为珍惜，何为真正的短暂。

就像二宫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母亲喜欢月亮花，他种月亮花，只是试图靠近那个从未见过的她。他想知道她从人类变为吸血鬼是否真正快乐，二宫的出生之于她究竟是奇迹还是苦难。她为什么会选择嫁给大帅，那些义无反顾和奋不顾身的勇气都是从哪里来的。

大帅曾说：“看来短时间内我不能指望你这个家伙能懂爱。”

二宫打开窗户，手中的虹发出一道银光，银光直追烟火的尾巴，很快并行而上，齐齐炸开，五彩翅膀增添银色助臂，天照一瞬之间宛如白昼。

流光溢彩洒进来，二宫收手，单腿坐在窗户沿，低头吹灭了枪管上冒出的缕缕白烟。

短假过后，天照学院集合全校同学开了场课外实习说明会。小组分组名单一大早就分发到各班手里，人偶基因投放组是唯一一个能去人类世界的实习组。

和人类打交道任务难度指数较高，综合班按照成绩排名，取了前五名成组。相叶和生田在飞行考试里成绩很好，排名挤入前五，松本作为插班新生，第一次考试就考了第三，加上之前竞技场大显风采，实力受到大家认可，现在愿意与他交朋友的和递情书的都不在少数。

而少将因为缺少飞行考试成绩，综合成绩排在第二。

中居不紧不慢地念名单。

“第一名——”

中居抬头看了眼那个空空的席位。

“缺勤，哦，很少见嘛。”

二宫撑着下巴，侧头看了眼那个空荡荡的席位。

樱井最近都没来学院，王室的动向很难把握，综合班的同学们也不是时报跟拍记者，实习任务迫在眉睫，他们没有多余的闲暇去嚼王室的舌根。

二宫自生日会之后也没见过樱井，当然，他闭关造虹期间谁都没见，更不知晓天照王室内情。

“那么队长就暂定为二宫。”中居敲敲讲桌，“出发前这段时间你负责跟每一个队友搞好关系，增强大家的团队默契，对了，我的那两个助手也会参加这次的课外实习，必要时他们会协助你。”

二宫被分发了四张“队友兴趣大调查”的A4表格，中居要求他在短时间内了解大家的星座血型兴趣爱好，为此他特地准备了100问调查纸，让他挨个找队友做面谈。

相叶生田和松本都没什么难度，二宫像个面试官似的坐一边，那三人按着抢答铃争先恐后地回答，他们似乎都对少将当队长毫无异议。

可团队是五个人，剩下的还是最棘手的。

二宫握着最后那张空白的调查纸，当晚不情不愿地敲响大帅的房门。

大帅开门时有些意外：“你自回到帅府就从来没主动找过我，是恋爱商谈的话我很乐意效劳，快进来快进来。”

他侧过身，二宫摇头，说：“我不进去，你房间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了。”

大帅很受伤地捂住心脏：“你说的是那个上次被风磨踩到的会自动跳舞的丑蛤蟆，还是我最新很喜欢的河童玩偶，你知道吗它还能自动吃蚊子呢，天照夏天的蚊子实在太多了——”

“天照王室最近出了什么事么？”二宫直奔主题。

大帅一愣，他抱起肘故作沉思：“出事？嗯？没出什么事啊。”

二宫盯着大帅，大帅一脸无辜地回视。

过了十来秒，二宫耸肩，转身欲走：“我知道了。”

“等等。”大帅叫住他，“王上那边没出什么事，但是大王子确实出了一件事。”

二宫的脚步一停，他回头，皱起眉。

“最近他都在内殿罚跪。”

“为什么？”

大帅慢条斯理地开口：“听说他把十拳剑弄坏了，王上气得不行，那可是天照王室的祖传宝剑，意义非凡。王上追问理由，大王子说是他不小心弄坏的，这下雪上加霜，大王子已经跪了小半个月，王上仍然没有消气。”

二宫皱着的眉没能松开，他抿抿唇，问：“他说是他自己弄坏的？”

大帅淡淡笑：“当然。”

二宫攥着手心的纸张，这便不接话了。大帅正处于酒兴大发的情绪，本想邀二宫进屋喝杯酒，不过一个寻酒瓶的工夫，他再次探出脑袋时二宫已经不在了。唯有大帅卧室旁那扇窗户大开，刮着呼呼的风。

大帅垂下酒瓶，嘴边的笑逐渐敛逝。

他看了一会儿那扇窗户，窗外夜色如墨。

直到楼下五将神在叫大帅出去看烟花，大帅叹了声气，嘻嘻哈哈地踩着凉拖下楼。

二宫第二次夜闯天照殿，空中巡逻队比起上次多了三倍。他绕了不少远路，迅速落在内殿上方的砖瓦间。

门口站着几个巡逻兵，二宫看了下时间，静静等着他们交班。交班时一队巡逻兵会和另一队巡逻兵鞠躬敬礼以示工作尊重，就在他们弯腰鞠躬那一瞬间，二宫灵活地推门闭门，一个侧身便闪进门去。巡逻兵机警地抬头，狂风呼啸，门窗咣咣发出响动，他们眨眨眼，什么都没看到。

内殿里设有天照大神神像，身着狩衣，后置太阳圆盘，神圣不可侵。四根明柱漆光彤彤，烛影跳跃，周遭空旷无声。二宫的脚步很轻，他慢慢穿过烛台，眼睛顺着烛火散发的微光看过去。内殿中央最为亮堂，樱井端端正正地跪着，影子被光火拉得很长。

二宫悄悄走过去，吸血鬼听觉一向灵敏，樱井没回头，但仍留意到身后响动。

他的语调不咸不淡：“不是刚刚才来看过，怎么又来？我都跪了这么些天，要想跑早就跑了。”

二宫没说话，在他身后直直站着。

樱井意识到不对，他猛地回过头，回头的同时还要不自主扬起目光。

二宫不带表情地向下投递一道视线，他进来时带了些室外气息，都是属于夏天的味道，很好闻。

眼下樱井却是真被愣住。

大概因为惊吓指数过高，他在出声前还把自己给呛着了。

他右手握拳边咳嗽边用余光瞄着二宫：“NINO？你怎么来了？”

二宫对他比了个嘘。

樱井捂嘴点头。

两人对视。

樱井忽然笑了，他放轻声音：“现在天照的夜间巡逻已经开启最高级警备，你竟然就这么毫发无损地进来了？”

二宫却没空跟他寒暄，他说：“十拳剑既然对你们王室至关重要，你就不应该答应跟我的那个对决。”

樱井说：“也没什么，反正这剑的使用权在我。”

二宫见樱井一直回头跟他说话，姿势上有些困难，便从他身后走到他身前。

二宫这么一站，刚好挡住了樱井目光所及处的天照大神。

他说：“你别跪了，起来跟我一起去见王上。”

樱井不懂：“见他干什么？”

二宫蹙眉：“这事跟我有关系，当然要跟他讲清楚。”

“讲清楚？”樱井抿着嘴，“不用了，反正今夜是最后一晚，明天我就不用跪了。况且你现在去找他，搞不好他又发一顿脾气，到头来一个人跪变成两个人跪，我好不容易要解放了，岂不是又被你拉进火坑。”

二宫瞪他：“你是笨蛋吗？”

樱井打量着眼前的二宫，他忍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既然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他一把拽住二宫的手将他整个身体往下拉，二宫膝盖着地，和他成了面对面跪，“那就陪我一起跪。”

二宫一惊，刚想狠狠抽手，可他的膝盖和樱井的撞在一起，樱井因为跪了太久，这么一撞难免骨头疼，他嘶着气，用手揉搓着膝盖骨，脸上委委屈屈，嘴里喊着疼死了。

二宫那阵发难的话咽了回去，他慢慢抽出手指，平移着跪到了樱井的旁边。

“说出真相又没什么，你这样搞的好像是我欠你。”

樱井边揉膝盖边回头，竟问了个别的问题：“你的武器做好了吗？”

二宫转头看他，手掌从怀里掏出那根虹。

灯管在他掌心亮着幽幽蓝光，樱井的眼睛亮了，他说：“真酷，我能摸摸吗？”

二宫递给他，灯管转移到樱井手上时颜色竟变成了黄色，好像它会感知相手是敌是友，红色是警报，黄色是欢迎。

“所以你没欠我。”樱井捧着虹仔细观摩，“因为你做出了这么棒的东西，比我的十拳剑好看多了。”

能认为这根灯管好看的，整个天照大概除了樱井也没别人了。

二宫任由樱井玩他的灯管，他暗自环顾四周，不知怎么想起中岛讲过的故事里，樱井曾被软禁在内殿好几年，为了冲破天网险些丢失性命。这个内殿之于樱井应该不是什么特别愉快的地方，看他对罚跪毫无抵抗，显然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

“怎么不说话了？”樱井又问，“所以你是知道我被罚跪，特意前来找我的吗？”

二宫揉了揉脸，淡淡说：“你喜欢猫还是狗？”

“啊？”

“喜欢上山还是下海？喜欢摇滚还是抒情？”

樱井怔了怔。

二宫掏出那张100问的调查纸，摊在自己面前，说：“现在我问你答。”

樱井疑惑地俯身凑下去，和二宫一起审视那张问卷调查纸。

“是跟之后的课外实习相关的东西吗？”樱井一目十行地看，“你是队长？”

二宫“嗯”了声。

“既然这张问卷的目的是拉近队长和队员之间的距离，那么首先队长就不应该跟队员用敬语吧，最起码他应该直呼队员的名字。”

二宫瞥他一眼，樱井托腮回视。

“队长。”樱井闹他，“队长队长。”

边喊边撞他肩膀。

二宫说：“你就这么想让我叫你名字？”

樱井侧头看着二宫的眼睛，二宫这么认真地问他，反倒让他的胡搅蛮缠模式偃旗息鼓了。

“也，也没有……”

“翔桑。”

樱井的脸瞬间凝滞，他没有眨眼，显然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二宫说：“你比我年长，直接叫翔君还是有些身份不对。”

樱井直起身，他下意识望了眼旁边，脸有点发烫。

“这么叫不行？”

樱井立刻点头：“可以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

二宫接着低头阅题：“喜欢大胸还是大长腿？”

樱井今夜第二回被呛着了。

室外的巡逻兵闻声推门。

室内只有大王子形单影只地跪着，他摇头晃脑嘴里振振有词，不知在念什么。

巡逻兵再度退出。

大王子睁眼，慢慢扬起头。

少将半个身子悬挂在门梁上，手里还握着笔，极其专业地考究题目。

大王子看着梁上身手敏捷的少将，久违地觉着天照内殿不再令人讨厌。

tbc

因为月末有很重要的考试，所以这几天会争取写到感情飞跃性进展处再停【土下座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