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言微中

（Y2）天演 21

21.“团结就是力量。”

黎明时分，一叠叠报纸被送报的吸血小鬼挨个丢入庭院。

天光渐亮，帅府恢复勃勃生机，刺柏和矮紫杉丛间有一汪明镜水塘。松岛在拉筋晨练的时候得负责精准地catch住报纸，报纸不能浸湿，这是大帅每天的日课。

这日松岛抓着热乎乎的报纸，双脚以体操选手的姿势离地，踩着水塘迅速飞进主厅，正在往土司片上涂血酱的菊池猛一回头，两人撞了个满怀，血酱啪叽一下溅到了旁边中岛的脸上。而松岛手中的报纸如同飞刀似的飞向厅堂一角，眼看要将花瓶撞倒时，一只手擒住了它。

二宫单手插兜，天照学院的制服笔挺地穿在他身上，只是衬衫上的前两个扣子胡乱松开了。松岛和菊池惊魂未定，二宫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他左手的拇指正好按住了报纸上大王子的证件照头像，他慢慢挪开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报纸上的人。

“少将，早上好。”中岛擦了擦脸上的血酱，“我会替您罚他们三套体能项目的。”

中岛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瞟向报纸的内容，在回航途中这家伙为了能早日融入天照氛围，硬是啃完了厚厚的《天照史》和《天照风云传》，常常二宫晕船晕到三句话里一定有两句在怼人的时候，中岛都会充当起故事会小能手，把天照里里外外的幕后花絮像段子似的讲给二宫听，以此治疗他的晕船症。

这方法确实好使，只要少将在听故事时还有心思抓中岛话中的语病，证明在这个瞬间里他是战胜了大海的。

大多数故事都是王室秘史，中岛绘声绘色讲了一场宫斗大戏。宫斗大戏总得有个励志主角，中岛在诸多人设里挑挑拣拣，这便擅自给大王子安了个男一的标签。因此二宫这一路来听过最多的故事，便是关于这位大王子。而比起少将的“气壮如牛”传说，大王子相关的故事好歹还算靠谱。

开头很好，天照王有恩爱的夫人，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仿佛童话结局之后翻开的第一篇就应该是这样。后来天照潜入狼人间谍，樱井母亲被狼人残忍毒杀。书里写着当时天照下了三天三夜的雪，悲鸣的歌声萦绕云霄。中岛却说这段写得很隐晦，其实樱井的母亲并非狼人目标，是她替天照王挡下了致命一击。她沉静地倒在天照王的怀里，嘴里说着“这样就一命还一命了”。

“一命还一命？”躺在船板上的二宫睁开眼睛，“还谁的命？”

“她的妹妹。”中岛解释，“她和她妹妹长得非常相像，而天照王和她妹妹也悄悄有过一个孩子，她妹妹为了让那孩子得以存活，便用自己的命保了孩子一命，并发誓那孩子将永远不参与王室斗争。但很可惜，一个美好的家庭并不能因此延续。自那之后，大王子和天照王水火不容，天照王一怒之下将他囚禁在天照后殿，并布下天兵天网，让他不准离殿一步。但大王子还是很争气的，他一个人永闯天兵阵，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击天网，那会儿他本来就是个毛头，这么乱来，差点死在内殿。天照王拿他没办法，从那之后就再也不管他了。”

中岛忽然笑了笑：“少将，是不是觉得他跟你其实挺像的？”

二宫用手搭着眉心，头顶是海航路上不断变幻着的昏黑的云。

他静静看着，嘴里答：“换了我，比起闯天网，我可能会选择挖地道，这样胜算高多了。”

中岛摊手，知道这是对牛弹琴，他不能指望少将能带一颗心来听故事。

但也亏得中岛这些故事，至少那晚上练武场里射出穿越靶心之箭的人，在少将大脑的海马体里竟真的烙了个浅浅的印子。

中岛以为这一定是对大王子卓绝箭技的肯定，哪知少将冷冷回了一句：“是他造谣我在先。”

眼下少将看着报纸，问：“你不是说天照的王室子弟并不能和普通的天照人民一起就读天照学院么？”

中岛一惊：“什么？”

“……因为这孩子上进，赢得了竞技场的季度冠军。”大帅边系着袖口边下楼，“他跟王上打了个赌，如果他能得冠军，王上就放他进入天照学院。”

二宫将报纸一丢，揉了揉脸。

大帅笑起来：“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二宫瞥他一眼，说：“我的剑不是老早就被你折了。”

“那次你跟我可是公平比武，是你自己的武器太弱。”

“击剑比赛有什么意思，每年真正能上战场的，还不是只有天照部队。”二宫淡淡说，“不过是贵族拿穷人当消遣。”

大帅蹙了下眉，说：“就你这张嘴，以后怎么跟公主相处？”

二宫倦倦打了个呵欠：“不坐你的车了，我自己飞着去学校。”

大帅却一把拎住他后领：“皮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好管教，你是巴不得赶紧去学校摆脱你老爸，想得美，我肯定要找百来个眼线好好盯住你。今天你哪儿也别跑，我带你去见个人。”

二宫说：“上次你说带我去见个人，莫名其妙就把我终身大事给定了，这次又说带我去见个人，该不会又把我下半辈子的劳动力卖给谁了？”

“不是别人。”大帅带着二宫上车，“之前你不是对基因研究很感兴趣么？你可知道前些年还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人偶技术已经有了新的研究进展，中居教授很久没见你了，你之后除了上课，就去那位他的研究室里打下手。”

二宫脸上神色微微一动，不做声地转过头。各式各样奇怪的声音从四周涌来，这是属于城市的热闹，连空气都是甜香味的。很多穿着和二宫同样制服的学生踩着滑板车，一个又一个越过路上的摊贩，再躲开面前的障碍物。天找学院上空惊起一片蝙蝠，雄浑的钟鸣声声过耳，这里确实没有一丝战争的影子。

二宫的视线却穿过这些建筑物，落在很远的竞技场上，他甚至看见了竞技场上空飘扬着的应援横幅。

车辆驶入天照学院的地下，入地后车身产生一些变化，车内空间变得狭小，大帅让二宫抱着他后背，很快这辆车只会变成摩托那般大小。他们迅速穿行在黑暗的空间，崎岖的车道显示着各大教学楼的去向，大帅却一路直行到底，就在二宫以为他们要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墙上忽而升腾起一双蝙蝠翅膀，而翅膀中央开启了另一扇门。

门背后敞亮极了，配合着机器的嗡鸣，穿着白大褂飞上飞下的研究员纷纷行礼，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大帅并拢手指冲大家友好地挥了挥。

二宫的眼睛快速在每个研究员身上扫视一遍。

这时一个睡眼惺忪的八字眉学生冲大帅鞠了个躬：“大帅早上好。”

“哦，satoshi。”大帅友好地拍了拍那学生的肩膀，“我从海外给你带了新型鱼竿，记得来帅府取。”

大野刚才的惺忪睡眼像变魔术似的没了。

“你老师呢？”

“老师在会客。”大野说，“不过老师说了，大帅来了直接进去就好。”

“他在见谁？”

“唔……”大野面色复杂，“是那位名字很长的神山先生。”

大帅心知肚明，他说：“深表同情。”

“还有大王子。”

大野补充。

二宫闻言稍稍抬头，研究室内门已然打开，内里天地更广，冷风猎猎。

大野带他们坐着升降梯继续往下深入。

中居教授致力于人偶技术研究已久，他所出版的论文具有的前瞻性已经远远超越同时代的人类世界。二宫都读过，特别是关于人偶技术的单元。其实除此之外，中居目前正在开发的吸血鬼智能机器更受到了科研界的万众瞩目，如果研发成功，这种能投入到实际战斗中的吸血鬼智能机器将改变天照未来的整个军事系统。

里空间站着几个人。

中居手里握着机械钳，站在高处左左右右地扭。下方有另一个如同大野年纪般的少年在帮忙操纵计算机。其余的人——二宫眼睛眯起，那位说话嗓音有些刺耳的男人动着脖子声情并茂地在做着什么演讲，话语十分粗鄙，油光大背头显得他整个人于此格格不入。

二宫想起昨晚看的神话故事，像只飞头蛮。他鼻腔轻轻笑了一声。

这声笑引起了旁边另一人的注意，二宫回过头，远处的樱井放下手里的书册，缓缓走过来。和那次练武场不同，这里光线充足，眼睛鼻子嘴巴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连那身天照学院的标准制服穿在大王子身上也是如出一辙的贵族风。樱井淡淡扫了眼二宫，他走到神山面前，悄悄叫了声“舅舅”，示意他有人来了。

神山话语一停，他回头，脸僵了下去。

大帅风度翩翩地称呼：“神山・弗朗希克斯・尼波莫切诺・瑞米迪欧斯先生。”

这话一出，大野和旁边的年轻学生都噗嗤笑了。

神山扯着嘴角：“神祭的时候没能跟大帅打上招呼，今天真是巧。看来天照这个地方还是太小了，有时候没头苍蝇也特别多。”

头顶忽而掉下一只扳手砸落在地。

中居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谁讲话超过这里的限制分贝，就将那人赶出去。”

大帅立刻变成气音回答：“嗡嗡嗡，嗡嗡嗡。”

神山不明：“你干什么？”

大帅说：“学苍蝇啊。”

神山气得脸色发白。

大帅却转移了说话的对象，他朝着樱井招手：“殿下，过来过来。”

樱井走过去，大帅的手在二宫的头顶轻轻一点，然后平移着比对着樱井的身高，大帅赞叹：“不错不错，又长高了很多。”

二宫身子一歪，躲过他的手掌。

“还没恭喜殿下获得了赛季冠军。”大帅轻声说，“没什么好礼物送你，但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小伙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小淘气，二宫和也。”

二宫忽然醍醐灌顶，天照之所以有那么多关于他的失实谣言，或许祸患之首就是他这位爱跟年轻小伙寒暄套近乎的混蛋老爸。

樱井对这些话倒不在意，他看了眼二宫。现在两人隔得更近，大王子确实有双葡萄大眼，目光落在二宫脸上时二宫察觉出了一些不友好的信息，但樱井不像他那个舅舅开口就胡言乱语逞威风，他礼貌十足，也不像个会射穿靶心伤及无辜的狂暴分子。

“你好。”

樱井不紧不慢地说。

二宫却没回答，他觉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去解读，也不会去靠近他不喜欢的人，虚假的寒暄更没必要。同在一片天，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非要过界侵犯，比如再有第二支箭射来，二宫就不只是将其劈成两半那么简单。

谁让谣言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力狂。

哪知这两人还在这搞眼神戏，头顶的中居教授忽然出现了一点情况。

镶嵌在框架中的吸血鬼智能机器仿佛有了动静，操纵计算机的年轻学生大声喊道：“老师！无门即将启动R模式！”

中居又丢了几根钳子下来，他冲下面喊：“都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他抓抓头，急速地飞旋着手里的零件。

二宫发现那个机器智能其实并没有完工，除了一堆银闪闪的部件，它没有一个像样的模样轮廓，但粗糙的外形并不影响它流畅自如地启动。

眼下他们周围的计算机纷纷高度运转，警告灯像电流似的直线打通，框架震颤，恍然收纳不住智能的R模式带来的颠簸。

中居安抚似地摸着机器的身体：“无门乖乖，先不发怒好吗？”

“要想完完全全制造一个吸血鬼智能是非常困难的。”操纵计算机的年轻学生解释，“尤其现在是它的试验觉醒期，一旦它脱离控制，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一样，这上面就是天照学院，恐怕会给学生带来麻烦。”

“那你说怎么办，本间？”大野说，“能强行关闭它吗？”

“恐怕不能。”开口的竟是樱井，他抬头，“现在已经不是机器在操纵它，而是它在操纵机器。”

“并非不能。”

樱井皱眉，侧目看向二宫。

二宫说：“不过是一层铁，一拳打穿它不就好了。”

大帅向后退了一步，他抿嘴笑了笑，像是把战场留给面前两位。

咔擦，咔擦，无数的金属碎片从上空落下。中居颤颤巍巍稳住身体，终究侧身腾飞躲向另一侧，框架在中居飞走后砰地四分五裂炸开，整个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

神山吓了一跳，慌忙躲进桌子下方，哪知从框架禁锢中解除的无门率先飞出无数手里剑劈碎了研究室内所有的桌子。神山被压倒，哎哟哎哟直叫唤。

无门胡乱地四处冲撞，所到处纷纷留下大坑，青烟四起。它转换方向，蛮横地向上撞去，天花板砸出个巨大的窟窿。

“一拳打穿？”樱井的声音透过来，“少将你有这个能耐吗？”

二宫砸了声舌。

玩什么激将法。

二宫瞟了眼樱井，不过片刻，他寻了根金属绳迅速盘在肩膀上，然后顺着无门砸出的天花板窟窿光速追出去。

无门砸穿地面，在天照学院的正中破地而出。

学生们惊呆了，尖叫着扑倒一边。无门驰骋到更为广阔的天地，整个人脱了缰更加猖狂。

它开始冲撞教学楼，一溜的栏杆被它刮倒。二宫紧跟其后，手里的金属绳索觅准时机便缠了上去。

这种训练小时候他跟大帅玩得多了，但头一次遇到对手是个未完成的重型机器。

二宫在无门身上上上下下绑了无数死结，最后站在它的肩膀上，用手按住无门的金属脑袋，准备去找它颈窝处的电源开关。

远处射来的一只飞镖阻止了他的动作。

二宫抬眸，樱井的身影近在眼前，他对二宫说：“不能按。”

“为什么？”

“R模式的电源开关是一个引爆装置，你按下去，这里半栋楼都要被炸翻，你自己也会炸成碎片。”

二宫愣了一下。

下方的无门在此时忽然冲断了金属绳索，樱井大惊，腰侧的十拳剑被他用力拔出，剑身猛地插进无门肩头。无门的另一只腿用力踹了樱井腰盘一脚，樱井朝后弹出好一截距离，然不等再作反应，樱井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停，他低头，看见自己腰上多了几根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二宫腾飞在风里，手指握绳。顷刻间，他将樱井拉回身侧。

“你左我右。”

二宫飞快地动了动唇。

樱井会意。

二宫的绳索流，樱井的控剑动作，单独对付无门都差临门一脚。

但两人抓住各自优势联个手，无门就没有任何逃脱的间隙了。

二十分钟后，无门被五花大绑地送回了研究室。

樱井和二宫也灰头土脸地飞下来，大帅拍手：“英雄，英雄。”

二宫却狠狠瞪了大帅一眼：“盘子里的这些瓜皮是什么？你就在这里干看啊？”

大帅无辜地摸摸鼻子：“不是有殿下帮你了吗？”

二宫捂了捂额头，转身想走。

“少将。”

二宫步伐一停，他回头。

樱井拍了下肩膀的灰，慢慢走过来。

“很高兴认识你。”

樱井终于展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我叫樱井翔。”

tbc

这更内容大纲本来没有，大概是今天看完妇联的后遗症。。。